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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仁波齐的启示(中篇小说连载之8)

by - 2006-8-3 13:43:59

菜青虫静静地靠在傻丫头怀里,他们观赏着神山最辉煌壮丽的时刻。正在搭帐篷整理卧具的刀锋战士也停下了手头工作,看着神山出神。巴桑在一家藏族人那里喝青稞酒,那家人有十几个,带了很多生活用品。有两只驴子。两个老人在转经轮。

冈仁波齐明亮的底线上升了,颜色转成橙色。山顶上方青白的天空上贴着紫色的鱼鳞云。天空往下渐渐由青色到灰色,那灰色里有着红晕。西天的云影使投在冈仁波齐山麓山上的日光如同一场野火,在幽蓝的世界里倏然向东迁移,点燃远处褐色的山梁,渐远渐灭。

……冈仁波齐只剩下鲜红的雪冠了,世界庄严而苍凉。这个角度已经无法看到那甜蜜相思的生殖之门,呈现在眼界的正在变成暗红的半球却宛如男根的冠极,让人心跳耳热,期待而又恐慌。两个女孩并未联想到这一层面,但傻丫头却唤起对大卫的刻骨思怨,而菜青虫幽幽地说:不玩了,找个可靠的男人老老实实过一辈子算了。

……那暗红的雪冠越来越小,变成紫色。刀锋战士跪下了,他高傲的心被自然的奇景折服。老鱼佝偻着身子,怀抱他那泡了几包方便面的特大搪瓷缸子暖着,他打破沉默:“这天怪冷的哈,开饭喽。”

……冈仁波齐沉浸在巨大的阴影里,温厚坚韧。青色的天空亮起第一颗星星。

 

天色蒙蒙亮时他们都起来了,寒冷使他们无法安睡。帐篷内壁凝结的水珠流下来。他们穿好衣服,捂在睡袋里,相互依偎着。

“你说,咱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菜青虫问刀锋战士。

“呵呵,后悔啦,可是你发起的。”老鱼说。

“这是生的宿命。”刀锋战士说。

“是啊,怪,怎么谁都没有犹豫一下,大家立马就出发了呢?”菜青虫想着说。

“是爱的召唤!”刀锋战士说。

“或许只是对西藏风光的贪恋吧?这叫见异思迁。”老鱼玩解构已经成习惯了。

“不无道理。但一天转山下来你感到的仍然是贪恋吗?”刀锋战士问。

“有种感受说不出来,但决不是疲劳。”傻丫头说,她有点鼻塞。

“是啊!”大家同意。

“你是为什么来这儿的?”菜青虫问傻丫头。

“因为爱一个人。”傻丫头说,“可见到冈仁波齐,我就怀疑是否仅仅是因为爱一个人才来的。”

“我看到了真正的苦难,和苦难中的平和,那转山的等身长头。”刀锋战士说,“支撑他们的精神力量是什么?”

“咱们八成也是带着自虐的深层愿望来转山的。”老鱼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普通人人性升华的途径。承担和付出越多,越感到高尚。”刀锋战士说,“而我们这些现代人享受惯了。”

“是啊!冈仁波齐让我明白,爱一个人,就只有彻底的爱,全身心地关注和给予,任何索取都是不忍心的。冈仁波齐的宁静也让我明白物质的爱有生有灭,而精神的爱才能永恒。我想冈仁波齐使我坚强豁达了。”傻丫头说。

“被你爱的人真有福气,但愿我老鱼能碰到你这样的美眉。”

“我认为傻丫比她爱的那个人更幸福。”刀锋战士看得更深一层。

“我也觉得心里有一种很踏实很强大的感觉,不象在成都时整天觉得苦闷无聊甚至跟人去吸大麻。”菜青虫说,“我回去得换一种活法了。我想打一份工,自己养活自己。”

“到长沙来吧。”刀锋战士向她表白,伸过手去。菜青虫握住他的手,暗地里脸红了,撒娇道:“哼,你到成都来!”

“你该换个环境。”刀锋战士说。菜青虫要抽手:“我过去的生活比较凌乱,你介意了!”

“你的心不乱,只是空而已,我会占满了它的。”刀锋战士紧紧握住她的手。

傻丫头被感动了,也伸手捂住他们俩的手说:“祝贺你们!冈仁波齐作证,你们会幸福的。”

“我靠!祝贺祝贺,”老鱼笑嘻嘻地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们俩,呵呵!我有火腿吃喽,要两只,嘉善牌的!”也把手盖上去。

“没听说过!”

“我们家做的。”

 

次日中午他们疲惫地经过一段悬崖,俯视远处山谷有一小片青暗的湖水。巴桑说那就是乌玛女神沐浴的池子。傻丫头跪下来,生硬地磕了个头,大姐,一路走好。巴桑说那个女子不雇向导,独自往神山上走,可能迷路了,下面人看见时已经很晚了,只剩下一个移动的小红点。大家拼命喊,她不理睬,但没人敢上神山追,怕亵渎神明,就到山下找武警。武警在雪线找到她的背包已经是第三天了,乌玛女神收留了她。“冈仁波齐,你能让一个普通人功德圆满,愿你也照亮我的前程,为我指点迷津。”傻丫头暗自祷告。

夜晚受冷加上疲劳和连日来的心情忧郁,她感冒了,到下午太阳一晒就头疼欲裂,开始发烧。老鱼用维生素C片和康太克给她压着。巴桑把她扶上牛背,其他三个人拼命加快脚步。在高原感冒是很危险的,容易转为肺水肿而抢救不及死亡。但攀登卓玛拉山时道路陡峭,她仍然必须坚持步行。而最后的路竟然那么漫长!傍晚八点半回到冈底斯宾馆,从牦牛背上扶下傻丫头,她就开始高烧并咳嗽,支持不住,神志昏迷了,情况危急。

老鱼发现宾馆外面停着一架军用直升机。

 

20

 

 

打开门,一阵阴霉之气涌出。牦牛头骨在阴暗中观察着他们。拉开窗帘,午后的阳光炽热,蝉鸣声是夏天的符号。从高原回来的人,总要头晕和热血冲动一阵,红扑扑的脸如同上了胭脂。

傻丫头的感冒稳住了,过几天就会痊愈。大卫的电视短剧被搅了,他扔掉不少钱,也失去了伊芙。伊芙差点在冈底斯宾馆自杀,多亏了达娃和多吉帮忙才平息了下去。

洗完澡,傻丫头在床上呼呼大睡。大卫独自坐在电脑前,查阅并回复自己的邮件。傍晚出去买菜,回来做饭,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为傻丫头熬了鸡汤,在冰箱里储满了食物。

晚上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大卫把自己生命的热力一波又一波地传输给病中的傻丫头。他变的不说话了。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语言,他们不再依靠语言来交流。

随后的一个月里他们很少出门,傻丫头只跟家里报了一次平安。他们把电话拔了,手机关了,天天赤裸相拥。客厅里轻轻回荡着恩雅的《Mey it be》,他们把自己放纵地沉浸在遥远的氛围里,仿佛比翼飞翔在冈仁波齐的云海里。在他们不曾注意的时候,初秋的消息已经悄悄传遍北方。

大卫的头发大量脱落,一个月里他谢了顶,形销骨立。他几乎丧失了睡眠,也渐渐清空了记忆。

 

开学报到前夜,傻丫头从迷梦中起来,空调吹出的声音极轻,恩雅只剩下磁碟的咝咝声了。她感到冷,身边是空的,赤裸的身上只覆着一件大卫的衬衣。她把衬衣穿在身上,站起来去找大卫,肉体的余温也从床上倏然升起,消失在空调换气扇里。她没有影子,她飘进幽暗的客厅。

大卫盘坐在那块康藏风格的地毯上,头发已经落尽,形同入定老僧。他们的最后一只苹果悬浮在空气里,大卫用亮晶晶的泪眼盯着它,目光托举着它。对面墙上的冈仁波齐神山明亮如同光源,使幽暗的客厅熠熠生辉。那枚果实在轻轻颤动,但节奏分明,仿佛在向大卫讲述着什么,间或有所停顿,茶几上的果盘里浮现出一张苍白冷艳的脸庞,带着恼怒的表情。疯丫头裸体从沙发上坐起来,轻盈地从身边经过,走进卫生间,她的表情既幸福又伤感。我总是输给你,老四。她走过时说。朦胧中耳边响起伊芙绝望的声音:大卫,大卫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她依稀想起当时大卫正抱着她跑向直升机……

“去洗个澡吧。”当大卫开口说话,那最后一只苹果就扑地掉在盘子里,丧失了神性。冈仁波齐渐渐黯淡……

傻丫头依言进入卫生间。骨髓中的寒气促使她决定好好泡一下。她放好温水,躺了下去,疯丫头说我来给你搓背,老四。我只配给你搓背,老四。她哭了,美丽绝伦的裸体,坐在浴缸边上,手中握着锋利的刀片。傻丫头感到了自己深沉的睡意。

醒来,晨光从百叶窗照进浴室。水凉了,满缸殷红,她吃惊地跳起来,血淋淋地。一把可疑的刀片放在浴缸边缘。她检查手腕,没有伤口。她慌忙放掉血水,冲了淋浴。在盥洗台边察看自己的脖子,感觉光洁细腻,而镜中的那张脸是多么端庄而又娇柔,象精瓷观音,没有雀斑,没有青春痘。她的乳房坚挺浑圆雪白。她听到敲门声。

 

她打开门。大卫进来了。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睛满是血丝。但头发脸面都精心修饰过了,头顶的空白被遮掩着。他穿着一件鳄鱼T恤。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东西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先吃点早餐,然后我送你。”

她感激地点点头,走进卫生间洗漱。她注意地看了看浴缸,那里没有刀片,浴缸擦得极干净。刀片在心里,她叹息了一声,心口有点堵。晨风从百叶窗吹进来,颇为凉爽。

 

“你什么时候上班?”在公交车站傻丫头问大卫。

“我辞职了。”大卫淡漠地说。这个大卫苍老憔悴,已经谢顶,鬓角发灰,他裹在名牌衣服里,象社会上的一般的白领男士,缺乏吸引力。

“哪你今后怎么办。”傻丫头觉得问得多余。

“不知道。”

“我们还联系吗?”

“等你毕业再说。”大卫笑了笑,拍拍傻丫头的脸颊。

车子来了。大卫把拉杆箱交给傻丫头。车子启动。大卫转身消失在人群里。面对蓝天虚空,傻丫头默念:我爱你,大卫,我爱过你。

 

回到学校,姐妹们没有夸张地拥抱,而是在校外餐厅拼了一桌酒菜,诉说离别之情。疯丫头不再用英语说话。傻丫头说自己去了趟西藏,差点把命丢了,大卫救了她。但她跟大卫结束了,谁也不欠谁了。说话口气就跟下课似的。大家表示惋惜,并敬酒表示安慰。傻丫头看上去酒量大增。疯丫头不敢看傻丫头,她直觉傻丫头洞悉她的谎言但宽恕了她,她显得忧心忡忡。二姐跟男朋友去了趟海南岛,他们的关系经过双方家长认可了。大姐的男朋友在澳洲定居了,她一毕业就要过去。小胖妹打了一个暑假“暗黑世纪”,已经确立魔公主的地位,有许多发展前景良好的王子开始追求她了,一家网络公司给她寄来聘书,可她决定好好学习,顺利毕业了再说。大家问疯丫头在北京过得怎么样,她期期艾艾说碰到一个美籍华人。大家催她快说,她却哭了:“我并不喜欢他,他有老婆孩子。可他特别缠人,痛哭下跪什么都来。他追到学校来了,不停打我电话,我只好关机。”大家说别怕,我们大伙给你撑腰,撵他走人。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一伙女生把那个胖胖的满脸通红的可怜虫从招待所逼上了出租车走了。

“事儿帮你办了,你可能也招惹人家了。”大姐看着出租车远去,对疯丫头说。疯丫头默然,依然看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眼神落寞惆怅,那边只有夕阳。大伙就悄悄丢下她回去了。傻丫头走几步,想想,返回,挽了疯丫头的手:回吧老三。

 

九月十一日。一个披着宗教狂热外衣的利益集团劫持两架客机撞毁了纽约世贸大厦,犯下反人类的滔天罪行。老鱼却兴高采烈地给傻丫头发来短信表示庆贺,傻丫头威胁他要跟他绝交。她参加了少数学生自发组织的悼念死难者的活动,而小胖妹去参加了另外一些人的庆祝活动。其他人忙自己的事情。疯丫头又住到城里去了,三个月后竟突然退学跟那个刚离婚的美籍华人结婚并飞赴美国,让大家很义愤了一阵。时间不停地流淌着,消弭并创造着悲欢离合。傻丫头在那次悼念活动结束后心情抑郁,打电话给大卫,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

“他到西藏当喇嘛去了。请问你哪位?”

“我是他学生。您是?”

“我是他前妻。你是叫田甜吧,他有五百块钱要还给你,我没工夫给你送过来。他给我撂了个烂摊子。唉,真是!”

“没什么,问个好。那钱就算了,他不欠我什么。”

“你要没空进城,我就托人给你带过来吧。”

 

傻丫头一心一意刻苦用功,自学了建筑学课程,并对房地产发生兴趣,偷偷到商学院听课。院长知道后说这孩子心真大,心想也跟大卫一样难留啊。寒假回家,父亲已经当选为副市长,分管科教文卫,而母亲则患糖尿病住了一段时间医院。父亲整日长吁短叹,很少出门。春天回到学校不久母亲就泣不成声地打来电话,父亲离任审计出了问题,牵连出来许多事情,检察院批捕了,家给抄了,连自己的存款积蓄也被没收了。傻丫头象挨了一记耳光那样懵了。她后悔由于自己任性没有早点出国,悄悄哭了几个晚上,平静下来,父亲毕竟是罪有应得。她下定决心,要挑起这个一夜间一贫如洗的家庭的生活重担,母亲的意志已经垮了。

毕业实践前她找到院长,如实地讲了自己家的情况。院长很同情,给她一份推荐函,让她到上海找国内知名大广告商极地广告求职,那边的老总是他九十年代初培养的高徒。她给老鱼发短消息,请他到火车站接她。

老鱼回电话告诉她昨夜央视文艺台播出了《冈仁波齐的启示》,并附带对女作家伊芙的采访。播出时间是凌晨,几乎没人收看。他是在网上看的,点击量不满一千人。中间有大卫身披袈裟在佛前俯伏的特写镜头,他在哲蚌寺修炼,剃了须发,若不是旁白介绍根本认不出。电视制作得很精美气派,大卫署名策划,伊芙是编剧,版权属于自治区电视台,导演是多吉。西藏旅游局一位官员声称该片将有利于开发阿里地区旅游资源,拉动西藏旅游经济更上台阶,推动自治区经济发展云云。

生活在继续。

 

2002720日写作于郑州黄河路某大院

20021028日完稿于昆山硅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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