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南洋剧社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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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仁波齐的启示(中篇小说连载之6)

by - 2006-8-3 12:46:53

“你自己做主的事情还少哇!这样吧,你能保证八月五日到家就去玩吧。一定要结伴,有伴吧?记得每天给家里打个电话。”

“知道了。”

“出国的事情等你毕业了再说吧,我打听过了你们大学的学历在英国是承认的。”

“您怎么老惦着这事呢?烦不烦。”

“老爸是为了你好啊!对了,到底有伴没有,都是谁?真决定去西藏了告诉我,再给你卡上加点钱。”

“同学啦!好几个啦!钱够了你放心,再见啦。”

我怎么又撒谎了?傻丫头惊奇地想,这种事情一开头就没法收拾,天哪!

 

傻丫头回到大卫家,立刻在网上搜索西藏旅游信息和注意事项,订机票。她的机票比大卫的晚两天。她决定对大卫来个措手不及,让他领教领教小丫头的能耐。她把新音乐园的工作辞了。

 

15

 

从贡嘎国际机场随着人流出来是接近中午,傻丫头茫然四顾。她背着老大的背包,戴着太阳帽、墨镜,头发剪短只到耳根了,太阳仍然晒得头发根都疼痛。她张着嘴巴大喘气,嗓子干疼得厉害,耳朵跟聋了似的。出租车司机问她到哪里,帮她卸背包,她无法回答,只是机械地点点头。进了车才勉强说出去八郎学旅馆。她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上高原,难受得要了命。旅游旺季,拉萨的内地人非常多,八郎学旅馆床位很紧张。她住的经济房,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睡觉。她也躺下来,头很沉,半醒半睡地休息,以尽快适应高原。

醒来依然心跳怦怦。她缓缓坐起,看到窗外下午的太阳映照庭院,宁静祥和。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透不出气的感觉好多了。同住的有五个人,两个日本女中学生,次日要向昌都去,两个北大女生也是刚到,还有一位身材娇小戴深度近视眼镜的独行女士。时间差让她感到这天很漫长。她心里惦记着大卫,估计他刚到一天半,应该还在拉萨活动,不会立刻去阿里。她给他发短消息:“到拉萨了吧你好吗”

“很好放心”

“你的胃怎么样能适应吗”

“还好我有客人”

“住在哪里有电话吗我给你打过去”

“总机********1105我现在很忙”

“您好西藏宾馆,查号请拨……嘟——”

“嗨!大卫,你在吗?”

“在呢,我们在讨论剧本?过会我打给你。”

“哼!哪好吧。待会见!”她把“待会见”说得特别重。

八郎学出门就是北京东路,拉萨的主干道。她心情变的兴奋,头脑晕乎乎的,打个的士就奔西藏宾馆去。西藏宾馆在北京西路,一条大道向西,傻丫头让风从车窗向自己身上直吹,感觉清爽多了。午间的暑气在消退,她恍然有秋天的感觉,天空很明净。途经布达拉宫,她尽情欣赏着它的雄姿,感慨不虚此行。北大女生约她明天一起进宫游览,她还没有确定。她先要见到大卫。

以四星级标准设计的西藏宾馆尚未全部完工,没有正式开业,在试营业阶段。傻丫头下车时,门口广场边上有许多四川民工在铺设草坪。她穿一身淡青色牛仔布工装,牛仔衫扎在裤腰里,胸口挂着手机和太阳镜,取下帽子捏在手里,自信地走进去,她的青春气息让迎面出来的脸黑肥胖的印度客商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象温顺的水牛站住,侧身让道。新任大堂副理拿不准她是否住客。她进入电梯上升。

1105半掩着门,里面传来笑语。她敲门。里面传来大卫那浑厚的男中音:请进。

傻丫头推开门,羞涩而兴高采烈地喊道:“大卫!”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她。

大卫惊讶地说:“甜甜!你怎么来啦?”

大卫和一个脸色红润,脸型尖瘦的穿西装的男人各占据一张单人沙发,相对而坐。中间茶几上放着大堆的资料、水果、瓜子等。向门的长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孩子,一个是黝黑美丽的藏族中年妇女,领着一个机灵的藏族男孩,男孩在啃一只芒果。另一个女人很清秀,大约三十出头,长发,病怏怏地半躺着,腰下垫着枕头,身材颀长,上身竟然穿了件米色羽绒背心,下身牛仔裤,旅游鞋,神情冷淡。房间是套间,布置的家具挂毯都带有藏族风格。侧面是内间卧室的门。

“大家好,不打搅你们吧?”傻丫头有点尴尬。

大卫站起来,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的学生田甜,也到西藏旅游来了,刚才电话就是她打来的。藏族妇女热情地笑着站起来说:“扎西得勒!”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哈达上前挂在傻丫头脖子上,穿西装的藏族男人站起来双手略一合掌,向傻丫头微笑一下就坐回沙发。那病美人只是略欠身含糊地道了你好,依旧歪着。小男孩很乖巧,喊道:“姐姐好!”纯正的普通话。藏族妇女拉着傻丫头的手,带她到长沙发上坐。那病美人只好稍坐正,并再给傻丫头一个温和的微笑。小男孩掰下一支香蕉递给傻丫头。

大卫把在座的人向傻丫头作了介绍。男人叫多吉平措,自治区电视台的编导,藏族女人叫达娃,广电局党办主任,他们的孩子小贡布。病美人是西安某报社的编辑,小有名气的都市青年女作家伊芙,是他的电视脚本的文字编辑。由于拍摄工具先进,又是大卫私人投资,以自然风光为主,没有专职演员,因此剧组就他们四个人组成,不象过去那样需要兴师动众。他们正谈到借用军区的直升机的事情。多吉平措家族在拉萨很有势力,剧组许多事情非他出面不可。

伊芙对大卫轻声说:“大卫我累了得歇一会儿。”大卫颔首。伊芙向达娃夫妇道歉,对傻丫头浅笑一下,款款走进内间掩上了门。傻丫头心立刻停住了跳,笑容僵在脸上,手里机械地剥香蕉,借以掩饰慌乱郁闷。达娃在问她什么她全然不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傻傻地瞅着她,带着无法放松的微笑。她答不上自己的年龄籍贯。

“她刚下飞机,耳朵还不适应。”大卫对达娃说。

达娃解嘲道:“我的汉语发音不太标准,被我问住的可不止一个人呢。”

话题回到电视纪录短片。大卫显然失去了刚才的狮王风采,思路不顺畅了。傻丫头剥了香蕉却没有食欲,给了男孩。男孩把香蕉捏烂了研究,满手糊糊,达娃让他自己去卫生间洗手。最后大卫看表,说:“我们下去用餐吧,时候不早了。我叫她起来。”

他眼神飘忽地看着傻丫头,“田甜来得正好,一起去吃晚饭吧。”

“不好意思,今天打搅你们了,我晚上还有约会,先走了。”傻丫头恢复了清醒,对达娃夫妇略鞠躬说再见。他们回报同样的话。她摸摸小贡布的脸蛋,笑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后眼看见大卫目送她出门的脸,是迷惘的。

走向电梯,脚底踩着棉花,肩头扛着沙包,眼前阵阵发黑。电梯在一楼开启时她软倒在门边,大堂副理和保安冲过去把她拖出来。值班保安员立刻拿来便携氧气罐,把罩子捂在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嘴唇乌紫。

远处,太阳映照着布达拉宫西墙,彩霞漫天。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拉萨遍地黄金。

 

入夜,大卫打来手机,傻丫头一直不接。改为短消息,她也不看。她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眼泪无声地淌着,直到陷入混沌状态。内心的苦无处诉说。她一直无法容忍大卫跟别的女人上床,每次发现都对她形成惨痛伤害。她学会说谎的直接结果就是对他人不再彻底信任。自从她自己被大卫占有后——她这样来看待她与大卫的关系了——大卫身边已经明着就出现三个女人,有三次发现让她受伤。她从自己那么轻易就失身于大卫来类推,大卫一生该有多少女人呀!辅导员说的或许是真相。辅导员在哪里?辅导员怎么和大卫睡在一起呢,她进入房间,很一般的没有特征的房子,好象自己租的房子。辅导员从被子里伸出头来,轻蔑地冷笑。她疯了,冲过去揪大卫,疯丫头哭着把大卫护住不让她揪,她吼道把大卫还给我!好吧,我们是姐们,我就不争了,疯丫头变成二姐哈哈大笑。大卫心不在焉地说我到隔壁去一会,她在看电视,漫应一句快点回来,一种有节奏的律动越来越强劲,她到隔壁,看见伊芙冷傲的脸在雄狮般咆哮的大卫身子底下变了形,大声喊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帐篷倒塌了,她紧紧捂住,心想可让我逮到了你这只该死的大耗子,她死死掐住,看你跑!别急别急,我不好放手……别拍我肩膀。

“你怎么了?小姐?”

她霍然醒来,发现自己一身大汗,双手捂着被子,身子却在被子外面弓成猫形。心脏狂跳。那位戴眼镜的独行女士在拍她肩膀。手里拿着一本小说,穿着棉布睡衣。她看上去刚从自己床上下来。傻丫头小心放开手,没发现被子里有什么东西。“拉萨的夜晚很冷,你这样要受寒的。在高原上感冒是致命的。”她说,帮她拉伸被子,然后回到自己床上。她忐忑不安地重新睡好,努力平静下来。那女士又看了看她,回到自己的小说上,她床头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

次日早晨,床头响动使她醒来,独行女士帮她讨来一碗红糖水,放在床头柜上。见她醒来,说趁热喝吧。傻丫头迷糊地绽开笑容,说谢谢阿姨。叫大姐就得了,女人说。对不起,傻丫头道歉。那女人点了支烟,很落寞沧桑的样子。她的行装已经打好,她说她拿到边境通行证了。去阿里要边境通行证。

“你去哪里?”她问,她看出傻丫头也是独自一人。

“不知道。”傻丫头说。

“听说过冈仁波齐吗?”

“看到过图片。”

“去看看吧,要抓紧申请办证,蛮紧张的。我先走了,定好的车子。”

她走了,傻丫头后来一直想不起她的长相。都是那副眼镜。她的紫红色防水布背包与她娇小的身材不相称,但她的年龄不会很轻。

 

16

 

红糖水让傻丫头恢复了体力,她起床了,感到头晕减轻了。想起大卫心就一紧,针刺的感觉。求你,别想他了。她心里默念,鼻子发酸。

早晨很凉,她加了毛衣绒裤,搓手,跺脚,准备洗漱。北大女生用完早餐回来了,说笑着,笑话两个日本女孩在下面庭院里一本正经做健美操,嘴里喊着怪味的日本数字。

“走不走?”她们问傻丫头。

“马上走。”傻丫头在洗脸。

 

三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去布达拉宫。

转经道上人群熙来攘往,他们夹杂在朝圣者和更多的游客之间。人们不断点燃艾草,香烟缭绕,工艺礼品小店和零星小贩们兜售各种小物品,尼泊尔鼻烟、牦牛角雕刻品、藏刀,印度纱丽,内地丝光化纤织物,香袋、中国结、玉石坠子、煮茶叶蛋、卤豆腐干、麻辣牦牛肉干、酥油、香油糌粑、艾草、经文、藏文图书、冬虫夏草、藏红花、T恤衫等。傻丫头买了一袋牦牛肉干跟在北大女生后面边走边吃,她从下飞机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终于饿坏了。她不时邀请她们向她袋子里下手,但她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到处都有的工艺小摆设。转经筒段没有摊贩,所有的人经过都用手拨着那筒转。镀金的经筒中部人手接触的地方已经很黑,这些筒基本上不得休息。转筒相当于念佛经,不知最初是哪个喇嘛的馊主意,引发了信徒的好奇凡心而免除认字背诵经文的苦差。

进入宫中,随着北大女孩的阵阵惊叹声,傻丫头也渐被吸引。但太多的游人散发出令人反胃的气味,西方游客的香水味道也让她很不舒服,即使是高级的。这些气味不断把她拉回现实。她对美太挑剔,至美常常属于过去,不可重复。任何重复都只能是赝品,她来晚了。大卫多次断续讲述过前两次进藏的经历。第一次是一九八三年,大三暑假,从成都老家出发坐了七天长途车。进布达拉宫的人除了朝圣者,真正的游客只有五个人。他结识了到宫里临摹图画的多吉平措和达娃,多吉是中央民族学院美术系的学生,达娃是音乐系的。后来大卫追求达娃,跟多吉平措差点动刀子,是达娃明确选择了多吉,但他们三人的友谊因此缘故反倒更深了。大卫热爱每一个视线内的美好女性。大卫……大卫……她打开手机,按了几个键,却还是合上了,昂首观看明丽的阳光下屋脊上金色的***,深长地呼吸,不让泪水流出来。为什么伤越痛却爱越深?心啊,能象这天空一样纯净钴蓝,平和吉祥,该有多好!

北大女生问她,你好象心事很重,不要紧吧?

傻丫头惨然笑笑,不要紧。

 

拉萨有逛不完的寺庙。大昭寺、小昭寺、西郊哲蚌寺、北郊色拉寺……每座寺庙里都有转不完的经筒,千百年来提供一种信念,尊重自然,敬畏神明,维护青藏高原的生态平衡,养成了藏民族慈悲、忍让和坚韧的品格,而渐渐抛弃格萨尔王的英雄气概和吐蕃人的强悍野蛮。然而这种稳定停滞的格局进入现代终于要打破了,“解放”来了,“东风”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来了,民主改革工作组来了,医疗队来了,农奴翻身了,达赖喇嘛骄奢淫逸的日子完了,高压和愚昧的奴隶制完了。一切在变化中,人口失控,草场缩减,可可西里有人偷猎藏羚羊和野驴,建设与破坏齐头并进。丰田、尼桑、依维柯、沃尔沃加速了这种变化,洋人们穿着中国军大衣,骑着自行车在荒野乱转,拍照,喝生水。而穿着牛仔装、羽绒服的年轻的内地背包客们到处留下空矿泉水瓶子、食品包装袋。寺庙里游客比喇嘛还多,寺庙无可挽回地变成旅游资源。从牧区来的藏民钱财被骗,心情郁闷,醉卧街头,归乡无期。这种想法让旅游变得烦躁无聊,剩下的只是“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来一趟不容易”。做一个内心落寞、郁郁寡欢的索取者,啃野象大腿的亿万蚂蚁中平常的一只。傻丫头脑子里就转了这想法,下午在大昭寺里她就坐着懒得动了。匍匐的朝圣者用身体把水泥地面磨成镜子那样可以照人,神明来自人的积累。她匍匐下去,感受地面的清凉,虽然并不敬神礼佛,在游客和朝圣者之间她选择后者。她心中默念的是:大卫,爱和归宿。

她的周围是喧闹的雪顿节。

 

在八郎学旅馆旁边招贴栏看到一个新帖:两男一女欲觅20岁左右女伴一名去神山走南线手机***********。怪怪的措辞,吸引了傻丫头,她立刻拨打那个号码。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应答。

“嗨,你好!”

“看到你们的帖子了……”

“跟我们走吧,我们有三个人。我们住攀多,藏医院路,你在哪?”

“八郎学。”

“一块吃川菜吧,你马上打的到……”

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四川菜馆,傻丫头跟他们碰头,四个年轻人聚到一起喝青稞酒。他们原来是网友版聚,本来应该有四个人,老鱼、刀锋战士、菜青虫、飞鸟无痕,后两人是女生,但飞鸟无痕爽约了,据称临走被妈妈发现拦住,没收了私人财物,实在来不了了。大家都介绍网名。傻丫头就用“傻丫”做自己的名字,其实她并不象小胖妹那么迷网络,她喜欢反潮流而行,连QQ都没有注册,小胖妹却拥有三个号码,能同时开聊。

斑竹老鱼是上海交大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与傻丫头同级,还有一年毕业。他大一的时候创办并经营过一个商业零售网站,后来拉不来广告就卖掉了,赚了点钱,平时在一家综合性网站担任时尚版编辑,到处收集小资味道的文章贴上去,比如香水的识别、插花技巧、选购坤包之类。这些工作他在宿舍里就能完成。他同时还干干抢注域名的勾当,美其名曰靠敏锐和智慧赚钱。他看上去是个开开心心看破红尘的人,瘦瘦高高,虾米身材,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大嘴巴,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透着精明劲。衣着随意,显得落拓不羁。刀锋战士是湖南长沙的保险营销员,大专毕业,小个子,英俊冷峻,矫健而自命不凡,衣着名牌高档,很富有,对武侠很有研究,自己在业余创作武侠小说,发誓要超越金庸。菜青虫是成都市的中学毕业生,上学时就偏门,文章在网络很流行,但数学常交白卷,干脆拒绝参加高考,父亲是练摊发家的富豪,准备把她办出国。她闲着也是闲着,就策划发动这次版聚。她有着成都女性天生的白净细腻的皮肤,梦幻般的眼睛,小巧玲珑的身材,可以说是个精致的美少女。她的父亲除了给她钱,并不干预她,忙于自己的生意和女人。母亲早逝是她接触文学的起点。据说飞鸟无痕是一家大公司的文员,她基本上是老鱼的工作顾问。他们三个人是板斧,在西祠有个生活类版块,人气不错。这次版聚还是第一次。菜青虫第一个到拉萨,然后刀锋战士和老鱼在同一天到达跟她汇合,他们一起接到飞鸟无痕不来的消息,在拉萨转了两天,准备等雪顿节一过就去阿里。去阿里得给菜青虫找个伴,否则女孩子有许多不方便处,于是就到各旅馆饭店贴帖子。

都是年轻人,傻丫头跟他们一见如故,很快就融合了。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拉萨——日喀则——定日——拉孜——仲巴——帕洋——普兰(圣湖玛旁雍错)——神山冈仁波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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