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南洋剧社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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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仁波齐的启示(中篇小说连载之4)

by - 2006-8-3 12:42:06

10

 

轰轰烈烈的牡丹艺术节降下帷幕。

五一休假后最后一天晚上常务副市长同志亲自开车把疯丫头送回学校。疯丫头仿佛变了个人,在随后一段时间里院刊的记者来采访她,洛河集团或者市府的车子有时还来接她出去活动。只要一回到学校她就玩命学习,戴了耳机,早早关进蚊帐,用小夹子夹一张纸片在蚊帐上,马克笔大大写着:“SORR EVERYBODY!(对不起,大家请谅解)”或者躲到通宵教室里熬夜作画。这种拒人千里的做法引起姐妹们不满。宿舍气氛开始发生变化。

小胖妹搞回一台电脑占了剩下的一张空床,故意大放摇滚乐光碟,直到被大姐制止。二姐把男朋友偷偷带进宿舍,她睡疯丫头下铺,他们就在那里接吻嬉闹。大姐和傻丫头避走,却到底觉得不妥,认真跟老二谈了次,把那个戴宽边眼镜的大马猴请走了,弄得二姐很不开心,常常晚归。小胖妹在宿舍上网,拨号上网的猫叫声和QQ小企鹅扰人清梦,也彻底改变了二姐睡前煲电话粥的习惯,只好用手机跟男朋友玩玩短信赌气。

傻丫头跟疯丫头很客气,各怀鬼胎,有时带包绿箭回来,一人一条,疯丫头的那条丢在她桌上,并不叫她。渐渐就积了七条,疯丫头呆不下去了。她让洛河集团出了兼职证明,申请外宿了,照理要到四年级才能以工作为理由申请外宿的,但院长很爽快地批了。车子来接的时候,大姐帮她提行李送到楼下,疯丫头哭了,于是大姐只好跟车陪出去。房子租在市中心。

 

疯丫头外宿后,傻丫头就有点心神不定。有时候忍不住晚上给她打电话,却细听对方传来的背景声音,然后再马上给大卫打电话,细听对方的背景声音。每次这样做后都满心懊悔,觉得自己真叫卑鄙。

固定的周末进城无法让她满足,平时她也忍不住要进城。管楼的阿姨在熄灯前总要到她宿舍来张,她们住202,楼梯口,很方便。“那个谁在哈?”“那个谁”指傻丫头,管楼阿姨脑子跟腿一样害风湿,能记住所有学生的脸却弄不清她们的名字,老叫错人。傻丫头若在就应一声,若进城了,小胖妹就应声“在水房”,水房是阿姨害怕去的地方。阿姨偶尔认真起来挪过去找,这边就往傻丫头被子里塞枕头,回说回来就睡了说话轻点,阿姨到底不好意思来揭女孩子的蚊帐,慢慢下楼。日子久了也就懈怠了。傻丫头得以保持跟大卫的幽会。

傻丫头一方面小心地堤防着疯丫头,另一方面又纵情享乐,感受着大卫的爱欲、呵护和宽容,她没有很在意大卫时常对着冈仁波齐雪峰出神的样子。他们两人都绝口不提疯丫头,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

大卫渐渐把下厨房的事情转给了她,她开始把小聪明用到菜谱上来,而大卫则在网上跟他的编剧商谈剧本,用麦克对讲,偶尔呵呵大笑。电视纪录片被定名为《冈仁波齐的启示》。他有时候很晚才休息,连做爱也不很投入了。傻丫头满足于能跟大卫在一起度过夜晚,在他怀中恬然安睡,象个婴孩。当大卫工作时,她就帮他关了书房门,自己看电视,或者洗了澡在床上等他,一边翻着大卫收藏的设计资料和图书。

大卫跟他的编剧是在西藏旅游网的BBS上认识的。交往已经有半年多,但一直没有见过面,《冈仁波齐的启示》是他们两个人的共同梦想。他的编剧是西安一位女作家。他抽一个双休日跑了趟西安,回来后就有点情绪烦躁。

“这菜怎么这么淡,你搁盐没有?!”他突然咆哮。

“我特意减半的,想试试口味变化,没照菜谱来。对不起吆。”傻丫头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试图平息他突如其来的怒气。

“胡闹!馊主意那么多,真让人受不了,不吃了!”他竟然象个不讲理的孩子,撂了筷子就走出家门,而上个星期还一边吃着炒糊的菜一边夸她有创造性呢。傻丫头哭了,坐到深夜十二点,趴餐桌上睡着了。

大卫满身酒气回来,把她抱上床。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校学生处组织突击检查,查到大量夜不归宿的人,傻丫头终于榜上有名。第二天早晨名单发到学院,辅导员同志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她不再顾忌院长的态度,立刻打电话给傻丫头的母亲,把她跟大卫的事情捅了过去。

“你好,是荣军医院妇产科吗?哪位是李医师,她女儿叫田甜的?”

“我就是,甜甜怎么了?你是谁?”那边的反应立刻就很紧张。

“我是河东大学艺术学院辅导员。您别着急,有点情况跟您汇报一下。”

“什么情况?甜甜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但是……”

“求求你,快说呀!人丢了?!”

“是的。夜不归宿,我们已经批评教育过,但你孩子坚持不改,所以……”

“她没出事吧?你让她听电话!”

“您别着急。她现不在这儿,我这么给您说吧……”

“她不在学校里吗?她在哪儿,你们报案了没有?!”

“她在上课,您放心。是这么回事……”

“天哪!你早说清楚嘛!”

“对不起,是这么回事,她跟一个三十九岁的男的同居……”

“什么?!不可能!这种事不好乱讲的!我女儿决不是那种人!”

“可这是事实。是跟我们一个名叫大卫的兼课教师。”她忘了大卫本名韦哲。

“哪你们学校有责任!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我觉得这工作得我们双方配合了做。”

“我不相信,我马上过来问我女儿!不过你们要保证消息不外传。”

“学校很多人已经知道,影响很不好。”

“天哪!我跟他爸商量一下,我们马上过来!”

“也好,唉!田甜本来是个很不错的学生,真可惜!”

“谢谢你关心了辅导员,我说话直,得罪了。”

“没什么,这是我们本分。再见。”

“再见。”

 

11

 

六月初。母亲请了假,坐了一天一夜火车赶到河东大学。

她把女儿叫到招待所,一边埋怨一边哭泣一边许诺一边恳求一边追忆怀旧一边咬牙切齿。她说当初很后悔支持她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学是老脑筋自己当年作为打倒四人帮后首批大学生也是在北方上学分配到南方的想象中的大学就该这样在某个城市苏式的砖房白杨树围墙和开水灶煤渣跑道,世道变了要是听你爸的你现在就在伦敦读书了你爸说了干脆退学吧要办出去很容易不用超过两个月还是去伦敦你叔叔那里你答应吧我的小甜甜我们就你一个心肝宝贝呀。

不。

母亲于是愤怒了,说你这小讨债鬼呀你的魂都叫那个什么大卫给勾走了吧那是什么人起那么个名字土不土洋不洋肯定不是好人是色狼流氓假洋鬼子我女儿吃这么大的亏我一定要讨回公道来我不相信社会主义的学校能容忍这样的人当教师我要让这个道德败坏的伪君子进监狱!小祖宗你怎么会做下这么糊涂的事情闯下这么大的祸我都没脸来学校要不是为了你的前途而你竟然一点都不害臊我要你立刻跟他一刀两断!

不。

母亲真伤心了,揪自己头发,傻丫头急了抱住她,母子相拥而泣。母亲说:“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女儿说:“妈你不要逼我,我的事情让我自己拿主意,我得有时间好好想想。”

辅导员来看望傻丫头的母亲了。她满面春风地过来,笑吟吟地管母亲叫大姐。母亲也就擦了泪陪了笑脸。

“让大姐您这么大老远跑来是我们失职啊!”辅导员说。

“哪里,是我们从小太娇纵她了,给学校领导们添麻烦了!”母亲说。

两人的谈话简直无视傻丫头的存在,而如此这般的虚伪客套言下之意傻丫头不知道犯了多大的错。傻丫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当她们的话题转到大卫如何如何时,傻丫头怒道:“你们要数落就数落我,跟大卫老师有什么关系?!”摔碎一只茶杯冲了出去。

 

母亲请辅导员陪着去找院长,辅导员却借口还有事情溜了,只指示了院长的办公地点。母亲向院长要求给女儿办理退学手续,院长则一再解释傻丫头天性如何聪颖,退学非常可惜,已经读到三年级了。最后母亲急了,说有大卫那样的老师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把女儿留在北方,她还要到电视台去吵。院长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让秘书去找傻丫头,一边做自我批评,一边用自己的党性人格为大卫的名声和品德担保,劝她不要听信个别人偏激看法,到电视台去吵是万万不可以的,你也是知识分子,是有身份的人。

“我可以答应你不去吵,但我女儿必须退学!”母亲坚持。

“按照学校规定,申请退学要有适当理由,学生本人和家长都要签字。”院长解释说,“学校是国立的,国家培养大学生是化了很大代价的,不可以随便浪费国家的教学资源。”

“如果要赔钱我也接受。”

傻丫头来了,撅着嘴,绞着手指,站得远远的。

“丫头你同意退学吗?”院长亲切地问,一边使眼色。

“你要不听话就别叫我妈!”母亲威胁道。

“我坚决不退学。”傻丫头已经恢复了冷静。

“我没你这个女儿!不会再给你学费了,你死在河东算了!”母亲气冲冲地走了。她立刻到招待所退了房间,径直离开学校,一出校门即放声大哭。

母亲出院长室时院长让傻丫头快去追,傻丫头跺脚说不。于是院长让秘书去找,劝她回来。然后对傻丫头:

“这可不是闹着玩。我看出来你们母女一个脾气,我不主张你退学,但你应该给你妈妈赔个不是。”

“我没错。”

“没错就不能赔礼啦?毕竟你是孩子。”

“孩子也是人。”

“唉!”院长叹息,“你不能说完全没错,你的成绩下滑了,连我的课你都旷了两节。上次课堂练习得了个B,心都跑大卫那去了。”

“院长放心,我一定补起来。”

“你上次的作业完成得很好,我只稍微改了改。人家刚刚把报酬送来了。”院长说,“兴许你可以向你妈妈证明你学习的收获,共三千,签个字吧。”

傻丫头惊奇地看着院长,她压根就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院长神秘地笑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

“这可是秘密,不许对别人说,否则学生要议论我偏心的。我是看中你有设计天分才找你做的。过来呀,真傻了?”

“您会把这作为条件让我屈服吗?”

轮到院长惊奇了,“你这傻丫头呀!怎么跟大卫那种人一个脾气呢!我老头子不会骗你的,放心吧。”

“恕我冒昧,大卫在您看来是哪种人?”

“得意门生哪!”院长表情含蓄,语焉不详。

傻丫头收了钱,歉然说:“也好,妈真要不给我学费我也有钱了。”脸红了,笑了。院长也笑了,说:“丫头啊,你这就算上了我这条贼船了,今后还会有赚钱的机会,好好表现!”

“是!”

“快收起来,人来看见了不好,要眼红的。”院长轻轻说。

那秘书讪讪的,缩手缩脚,竟一路象护送似地把母亲送上了出租车,回院长室覆命来了。对院长说:“她说什么也要走,我拦不住。”

傻丫头一脸失落。

 

母亲不再给她打电话。傻丫头难过得暗自哭泣,却也不给家里打电话。

一个星期后,从来也不给她打电话的父亲竟打来电话:“甜甜,出国的事爸可以立刻给你办,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要说几遍?我现在还不想出国。”

“人家都在出国,你张伯伯家的阿俊和小丽都出去了。四套班子领导谁家没有孩子在国外呀,你到底怎么想的?”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就热爱中华人民共和国,行不?”

“这孩子!”

“爸,要没别的事我挂了。”

“甜甜,缺钱化吗?”

“不缺,我能挣。”她暂时还不准备告诉家里自己跟院长打工的事情,她还没有想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好象跟《学生手册》不太和谐,有个男生没经过学院允许私自接了一桩广告设计业务,结果挨了个记过处分。勤工俭学要学校学生处批准登记,第一关是班主任,第二关是院长。可不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样自由。

“挣什么挣呀,难道爸爸会亏待你吗?”

“——我知道——老爸……”她本想说花自己挣的心里踏实,到嘴边改了口,她知道父亲有大量灰色收入,怕自己的话刺伤了父亲的自尊心。父亲一直是她最敬爱的人,也是可以任性撒娇的对象。孩提时代当父亲还是个小职员的时候,给她讲过数不清的故事,而母亲给予她的常常是一顿打,那时候母亲在单位很不顺心。父亲做到处长后工作忙应酬多开始疏远她,而母亲因父亲的缘故境况改善心情愉快,及时给了她充分的母爱,以至有时母女有说不完的话。

“甜甜,暑假什么时候放学?你妈想你了,你奶奶也想你呢。”奶奶是父亲当了局长后从东海边渔村的二叔叔家搬进城的。

“再说吧,老爸。”傻丫头担心暑假回去后就由不得自己,说不定出不来了。

“那个大卫人到底怎么样?我也不赞成你现在谈恋爱,你还小。”

“我们已经不联系了。”傻丫头说。她自从母亲走后确实没有跟大卫联络,一来没心情,二来因为大卫从不主动。她暗暗伤心,怀疑自己这场爱情的意义。

“那就好。出国的事,……”

“得了得了,又来,讨厌!”

父亲为人忠厚,人缘好,没脾气。年轻时怎么给母亲数落都不顶一句,母亲为此老是哭道我怎么嫁了个皮人呢却无可奈何。同样作为78级的大专生,母亲失意在个性刚硬上,父亲得意在逆来顺受上,走上领导岗位虽然稍迟,但一直很顺,很稳,在改革开放的南方沿海城市负责财税工作,掌握实权后财源滚滚。父亲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绵软的性子使他无法拒绝那送上门的好处,积累的数额让他担惊受怕。他一直希望女儿能先出国,然后通过可靠的途径把自己积攒的钱送出去。九十年代初考出去的一个同族的堂弟,在伦敦读博士后,娶了个英国女人。有这样的好条件可以把女儿送出去,但女儿却并不体谅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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