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方墓园,园子里荒芜不堪。在无人打扫,无人踩踏的小径上到处长着密密的杂草,间或也有一些杨柳在风中招摇。墓园旁边就是一片广大的没有耕植的土地。在墓园与荒地的交界处生长着一株玫瑰。 这个临近农田的墓园新住着一对恋鬼。男的叫黑,女的叫红。还是在去年春天,红与黑为了反抗父母干涉婚姻双双告别人世。 坟墓又矮又低,红与黑更多的是钻出坟墓坐在墓园里。黑为了挖掘泥土把指甲修的又尖又长;红很爱美,总是拿着红梳子梳理长发。有时两个鬼也眼泪汪汪的指责把他们逼上绝路的父母;有时黑拿着长笛吹奏,声音悠扬动听,红就随着笛声翩翩起舞,舞姿美丽飘逸。红与黑都觉得都觉得离开肉体,唱歌跳舞十分轻盈,但又无法摆脱失重的惆怅。两个鬼如果很腻了,就往墓园深处走走。他们慢慢熟悉了这里的每一片绿叶,每一根树枝,每一种昆虫,每一只动物。日子过的很沉闷,从来没有发现新的东西。黑鬼常常伤心的久久注视着老翠鸟把虫子叼给小翠鸟的情景发呆,而红鬼在野兔子用软软的毛掠过腿旁时感受着阵阵温暖。这是两个怎样柔软,孤独的鬼啊! 终于有一天,他们在花园尽头的农田里看到了一株玫瑰,生活开始有了颜色。 红与黑不断争论着玫瑰花的一些问题。 黑说:“玫瑰象太阳。” 红说:“玫瑰象灯笼。” 黑说:“玫瑰有三十瓣。” 红说:“玫瑰有三十二瓣。” 黑偶尔还会抓一只昆虫放在红红的花瓣上,搔的花儿心痒痒的,控制不住浑身颤动。这时红会跑过来赶走小昆虫,用修长的手指捧着玫瑰花在苍白的脸颊上轻抚。 黑见了,兴奋的拍着巴掌:“花儿真美丽!红真美丽!” 树枝上有只黑嘴鸟儿拖着韵音在唱:“你不在人间——” 红伏在黑怀里抽泣。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消失着。 有一天,也就是那朵玫瑰花开的最好的那一天。红停下手里的梳子:“黑,这朵玫瑰花一天比一天艳丽呢!” “可是再美的花也得凋零。”黑想着心事,到秋天,鲜花纷纷零落。 “我想把这朵花绣出来。”红一边说着一边拔下鲜艳的红头发。 “这是个好注意!” 从此红就开始用头发绣着玫瑰花,她坐在墓碑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神情十分专注,风不停的戏弄她的长发和衣裙。 一段时间过去了,那朵玫瑰花开始凋谢,红的花却没有绣完,她只能叹着气把一瓣瓣花儿埋在花根下,盼着来年的春天。 这一年的春天,红鬼已不能再到墓园去了,黑鬼依旧坐在她身边,但已经不是坐在墓园中,而是坐在墓穴里。他吹着笛子,红鬼已经不能偏偏起舞——人世间的风寒使她病倒了。她那双无力的手再也扯不动头发,她可能永远也绣不完那朵她心爱的玫瑰了。 “黑......”她忽然轻轻咳起来。 “红,我在你身边。” “墓园里现在很美吧?农田里那株玫瑰开了吗?” 黑转过身去,假装用手指抠着墓泥,随即偷偷抹去了一滴眼泪。 “很美,红,春天来了,玫瑰正含苞呢!等你身体好后,咱们一起到墓园中去看看。” 红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着气。黑又呜呜的吹起笛子来。 “别吹了。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黑为她垫好枕头,盖好红玫瑰色被子。她吃力的侧过身去,不做声了。阳光穿过坟墓的洞穴,光线在黑黑的墓穴里若隐若现。 红一动不动的在床上躺了好久。坐在床边的黑又拿起笛子呜呜的吹。稍顷,他便倚在棺材板壁上睡着了,笛子“嚓”一声掉在棺材板底上断裂。他没听见,太累了,他已经几天几夜没睡觉。 “黑!”红忽然轻声唤道。 黑一愣。他梦见自己和红在墓园里,红正伴着他的笛声偏偏起舞,好看的红头发在风中飘啊飘。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奄奄一息的脸容,弯腰拣起断裂的笛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红,你要什么?” “黑,你说过玫瑰花开了。可以让我去看看?” “行啊,红!”他走到墓的洞穴前,让目光穿过墓洞进入农田,看到玫瑰花开的已是最好时刻。 他用长长的指甲挖着洞穴,终于“哗啦”一声,坟墓一端的泥土散去。 “那朵玫瑰花和去年一样的,瞧,有多美!你趴在我背上,我背着你去看。” “带上原来的绣花,我要绣完它。” 黑背着红,爬出坟墓,走出墓园。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出墓园了。阳光刺着她的眼睛,清新的空气使她感到头晕。就在黑背着红穿过墓园,来到农田的时候,一位农夫正扛着铁锹远去......玫瑰花枝离土被甩在路边,玫瑰花瓣散落在黑黑的泥土上,如一滴滴殷红的血。 黑侧脸看到两滴晶莹的泪挂在红惨白的脸上,绣花从手中掉落。 红不动了,永远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