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南洋剧社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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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片刻,浮生千年
by - 2006-10-11 12:12:00
[上部]
我感到自己浮起来,飘出房间,出了小区,发现一条未曾走过的路。我走在这路上。这路两边是庄稼,青青田野,丰收在望。一排电杆在我左手较低处的谷地坡上向前延伸,道路也蜿蜒向前。
我走着,心情放松、平静,没有波澜。在我的日常生活中,这种平静感觉已经持续很多个年头了,尽管生活本身有那么多事情生生灭灭,我一向认为我算是成熟、通透的人了。我这次意象训练的任务是去看看山洞。这是一个宁静的周日下午,在某心理咨询公司的小组训练室里,有八个参加训练的同伴,带我们的是一位珍珠级的老师。
道路开始斜向上升,披开高高的蒿草、灌木,我爬上山坡。不久,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流出潺潺的溪流,水洁净清亮。这里就是我这次意象训练的目的地,山洞。
我驻足,观察,然后安步走进去。光线渐暗,足音回响,这是我曾经游历过的各种山洞的经验,此时格外清晰。我继续走,似乎不用火把、手电之类,我就能清晰觉察和感受到黑暗中的一切。
在路边自然地呈现出一个箱子,不锈钢质地的箱子,金边金角花纹装饰,发出亮光。就象现代某些电脑游戏里出现的宝箱一样。箱子长约60厘米,宽50厘米,高大概30厘米。打开它,是金银斑斓色的水晶状固体。一个更亮的圆球体浮了起来,约乒乓球大小,非常亮。我希望它落下去,它就落了下去,沾在金色水晶体上,象荷叶上一滴巨大的露珠那样滚动着,晶莹剔透。我内心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我把箱子关上扣好,继续走路。
前方拐弯处出现一堵巨大的石壁,土黄色的石壁上有一幅暗土红色的古代壁画。两匹龙马拉着一辆战车,战车上有一个甲士,他左手握缰绳,右手持投矛,后仰着身子蓄势欲投,充满张力。那马的形状更是奇特,昂首嘶吼、四蹄奋张,脖子象老虎一样粗壮强硬,身体拉得很长,披着鳞甲。这画让我暗暗叹赏,胸中有气血升腾。
继续前行,光线从暖黄变为冷青。我看到山洞中央有一个水潭,一条螭(没有角的龙)的身体在潭水里盘桓,有点艰难,仿佛把整个潭都胀满了。我内心淡漠而又有点困惑。绕过去,有一个石碑立在潭边。似乎辨认出一个神圣的“聖”字,但这个字的右上部的“口”被写成了“又”,下面的“王”字缺一横,变成“土”。奇怪,是错字。
此时,引导老师说山洞里面还有一洞。于是我便继续走,果然不远处石壁上显出一个洞口。我看进去,是一条长廊一样的洞,一节光明一节幽暗,相互交替着延伸下去。我跨进去,却发现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仿佛我们曾经游历过的巨大溶洞的大厅一样,到处都是彩灯映照的狰狞洞壁。下面的幽暗的石子铺路,有台阶,有石桥流水。许多猴子的身影在眼前跳跃,我心想是来到花果山了吧,那就找找齐天大圣的宫殿看。于是向一个小丘拾阶而上。
金色宫殿装饰繁丽,但尺寸又比较精巧。纱缦飘拂,我走进宫中。橘黄色的光亮是否来自宫灯,我不确定。突然,在我的面前出现一个一平方左右的长方形石坑,坑里斜靠着一只猴子。他毛色黄褐,眼神善良无助,一只手在颤抖。毛皮上沾染着鲜血,下半身在血泊里,看不见。坑沿上放着一把很大的剪刀,刀刃的形状象一片长圆肥厚的树叶被从中间撕开,微微张开着雪亮锋利的钢口,刀把用黑色的胶木包裹着。我只是看到了,不知道如何帮他。
我想我的任务就是看山洞。
大圣呢?我绕过坑,继续向内室去。在一片火红色的光里,内室有一张金床,床上有一长团发出淡粉绿色荧光的东西。这一团光里是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人的骸骨,比一般猴子大许多。骷髅仰卧着,张着嘴巴,手脚都是合拢平放的。这就是我看到的大圣?我不确定。
我退出了宫殿,发现自己走在暗青色的平坦的大道上,山洞高高的穹顶令我联想到教堂,或许这里就是教堂?一种崇高庄严的感觉升起了。
老师说,已经看够的可以出来,原路返回到房间。于是我有意识地往上走。山洞里往上走,我进入一种暗红色的氛围里。我发现走进了古代的甲士群中,好象是秦兵,他们以一种整齐的行军姿势行走,但身形却凝固不动。我闻到他们衣甲里透出的汗味,闻到马匹紧张带臊的汗味,如此真切,刹那间令我血脉贲张。我低头看到自己也披了甲,手中紧握长戟。我逆着他们的方向向队伍的后面走去,一种被命令驱使的恐惧和悲伤浮上心头,那激奋的感觉全然消失。我瞥见在我行进的右侧有一辆大车,大车上捆绑着一个赤膊的、极为魁梧胖壮的俘虏,他瞪着铃铛样大的凶眼,仿佛在怒吼着、挣扎着、詈骂着。这种汹汹气势令我悚然,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心里感觉到他是蒙古武士。
我走上斜坡,一下子回到了洞的入口。我忘记了那只宝箱,匆忙走出去,啊,风景依旧。我循着原路返回,让自己飘回了小组训练室。
[下部]
“谁先跟大家分享?”老师问。心口有点堵,我第一个举手。当我叙述完毕,一个同伴说:“我感觉你的故事是一个怀才不遇加心灵创伤的故事。你自己困住了自己!你该回去把那个蒙古人放了!还有,那么一潭水,怎么够养一条龙啊!”
“去看看那只猴子,坑里的猴子,”老师温柔地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重新回到山洞,那只悲惨的猴子清晰了,我倒放电影一般往回追溯他受伤的过程。我看到一条火柱从地心升起,象地球北极喷出的玄武岩浆柱,上升中的影象却又象一条红黑贲胀的肉茎一般直通通地上窜。他在路上行走时,正好右脚踩到升起的火柱上。他的下半身燃烧起来,他疼痛。许多猴子搀扶着他回到宫殿,放到坑池中。他下身烧黑了。他用大剪刀自己把下身剪掉了。就这样,他斜躺在血泊里,非常虚弱。
“你看着这只猴子,仔细看着,”老师说,“告诉我们,他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
“我还有用吗……”我轻声喃喃。
“说什么?大声点。”老师说。
“我还有用吗?”我说。
“再大点声!”老师催道。
“我还有用吗?!”我大点声说。
“不行,再大点声,放开声音喊出来!”老师命令道。
“我还——有、用、吗?!!”我一下子察觉了老师的意图,在喊“有用”两个字的时候将喉咙扎紧了,气冲出来,声音却躲回去一半。
“再来一次!你没有喊出来!”老师鼓励兼祈使,象个温柔杀手一样逼得更紧了。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我怎么稀里糊涂就上了套了?我这条久经考验的大鳄露出我的软肋白肚皮了!我这个象征性思维的高手无处躲藏了!于是,在众人期待的压力中,我指指喉咙,诚恳地说:“这里压着一块石头。”
“一块什么样的石头?”老师问。我内心隐约感到遗憾,她为什么不再逼我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原形毕露了!我可能就此失去一个宝贵的机会了!一股悲哀如同细细水流冲入视网膜,有点哽咽,却没眼泪。我是千年灵龟,不容易落泪。
“一块青灰色的石碑。”我说,并把联想说出来:“就象我们在文庙里经常能看到的。上面刻满字。”
“刻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堙灭了。”
“你在哪里?”
“我是赑屭(bixi,神话中一种能负重的神龟,用来驮石碑。),驮着这块碑。”
“重不重?”
“好象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吗?真的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内心一个声音告诉我:不,你不能这样下去。我意识到众人都在等待着下文,有些成员以前没有见过。我这样的表现连我自己也不满意。于是我在头脑里想象了一下,告诉大家:“我从壳里往外钻,皮肉有撕裂感。疼痛,血肉模糊。”这样想着,浑身肌肉紧张起来,我想体验疼痛,我在记忆中搜索皮肉撕裂的感觉,只找到小指甲大一点。不过,我发现自己已经从龟壳里钻出来了,我汇报我身上没有皮,正淌着血呢。
“那石碑怎样了?”
“有点斜。龟壳有点变形了。我感到内疚。”
“为什么?”
“似乎我驮着碑是我的职责,我不该这样做。”这时候我内心有一种不愉快的情绪,跟堵在胸口的郁闷不同,我有点鄙视自己。
“仔细看着石碑,看它变化。”老师说。
“呵呵,奇怪,石碑和下面的龟壳一起变成了冬虫夏草。”我释然道,“那么不起眼,在周围的枯草中。眼前是一片荒原。”我下意识地合起双手,贴紧身躯,从头顶向胸部来回蹭动着。
“现在做这个动作的是谁?”老师问。
“是我,一个穿盔甲的武士。”我脱口而出。(怎么这样回答?莫非当时我被催眠了?)
“你在做什么?”
“我看着这片古战场,仿佛坐了一千年。看着骸骨一点一点消失。我是唯一生还者。”
“那场战争谁赢了?”有同伴插话问。
“没有输赢,只有死亡。”我睁开了眼睛。
“从石碑底下钻出来的动物怎样了?他和武士是什么关系?”老师问。
“他伤口愈合了,长出皮肉,橄榄绿的皮上有镉黄色小圆点,坚韧壮实,让人联想到一种叫‘天狗’的象蚕一样的爬虫。他和武士相互不认识,但他们坐在一起,共同看着那片古战场。我想,石碑就是为纪念那场战争而树立的。”
“好吧,就先到这里吧。”老师说,“你回去以后还是要好好处理一下这段意象。可以找一起学习的咨询师朋友带一带。”
我内心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全部写下来,就更明白了,甚至明白了我是怎样在坚决而无效地抵抗着老师的关心和引导。
但自从那天开始,胸口就一直堵得慌,经常做深呼吸,缓解不了。我身体还伴生一些其他症状。我怎么办?
我想真正能帮我的人,应该是至少一样明白的人。所以西山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后记]
看到这篇领人感动的文字,本来想点评几句,一吐共情造成的内心块垒,但提笔处,感觉自己忽然变成冷峻石像。转头照照镜子,里面竟然是一条黑色的水牛,明亮的白眼盯着我看,那意思我明白:听听别人先!
于是,贴出来给大家吧!
西山左拾遗 200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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